巴珑下班后不急于回家的才是男人公爵哪，就这儿，就BEER鱼、虾、乌贼、乡螺、小螃蟹香肠、腌肉、熏肋、卤猪杂上帝保佑啤酒桶永远木制永远笨相巴珑是玻璃的，圆肚细颈长长尖嘴执细颈举而倾之，酒出如幽泉仰面张口接饮，递来复递去公爵自觉髭唇触及PARRON了即取白帕拭净，道歉，双手捧给我奏乐，唱，可扭的东西都剧烈扭一千五百余家小酒店夜夜马德里狭街窄巷多转折，背影消失得快青石板块块沾野史，凉雨涤着淤血跳舞斗牛骑士画师底里全是假晃来荡去的外国游客一身全是蠢货西班牙天生白墙黑瓦，腓尼基迦太基霎时船呀炮呀诈呀掳呀金银贴地争飞到如今酒是便宜人是疏懒午间偷情是长海盗儿孙只落得站着玩玩吃角子老虎既然罗马会完，世界也要完CERVNTESR认为弓不能一径弯着勿弛脆弱的人心难免要有些合法的娱乐要不是听说过爱情，多少人会知道爱情公爵哪，背着这把年纪，重新抛头露面按照老VEGA的意思，灯心草般的身世也可随铁匠的女儿一同带进剧本里十二张纸正好配上时间和观众的耐性在这寒暑均烈的柏立安半岛上回教与基督教们从来软语商量不定夜雨萧萧，到了只剩下神话还象话的地步半人马就是最精良的私车——我们慢慢走是，十九岁这个年龄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在直布罗陀当水手，您在哪里这首诗是木心先生诗集《巴珑》之同名首篇。在一首三十四行充满细节的诗中，可以有一部历史，诗就是这样，或者说，诗只有如此。诗人，你轻言呓语，如何与世界深切相关呢？历史的宏大叙事，常常被一些英雄人物与他们的业绩所占据，从腓尼基到迦太基，汉尼拔与罗马帝国，这是荷马的思路，《巴珑》也提到了他们，但是，《巴珑》以另外的形式，诗，从哪里开始说起呢？“下班不急于回家的才是男人”，年9月内陆出版了此书，木心先生把诗集的首篇首句修改为“下班后不回家的才是男人”。“下班不急于回家的才是男人”，在公职与家庭之间的放风时刻，这是轻快幽默的口语，“男人”，是懂得珍惜这段时光的人，巴珑，盛酒的器皿，饮酒是文化，酒吧，是世界本身，公爵先生未必这样考虑，他已经迈进酒吧了，“公爵哪，就这儿，就BEER”，就眼前：鱼、虾、乌贼、乡螺、小螃蟹，香肠、腌肉、熏肋、卤猪杂，九种食品的名称，循序渐进的香腥滋味，每一字经得起推敲，好听，又耐人咀嚼，不知道是食品，还是它们的名称。西式食物被埋入诗行，露出一组精雕细啄的汉字。“上帝保佑”，亦是汉字中的四个，保佑什么呢，“啤酒桶永远木制永远笨相”，写诗，是努力将读者带回现场，因为感受之真切，使人真切而感动，诗人使用汉字的字型字音，陈述了西班牙的日常生活内容，于诗人言，细节显然是重要的。二十世纪西方的历史体现为一系列世俗的特殊细节，公爵侯爵这些名称，西班牙贵族与“巴珑”的心情最为相称，世俗生活的魅力离不开音乐与酒，“奏乐，唱，可扭的东西都剧烈扭”，酒与音乐、舞蹈的联系总如是。生活，能成为方式，就不是一个人偶而为之，因为“一千五百余家小酒店夜夜马德里”。读者并不一定在意西班牙的真实状况，读至此，我们感到的是生活本身，应该有一个地方，这个样子才“象话”，才如诗。“跳舞斗牛骑士画师”为什么“底里全是假”？刺激眼目的通常也是制造假像的地方，“晃来荡去的外国游客一身全是蠢货”，假不了的是“西班牙天生白墙黑瓦”。仅仅是现在，过去未必如此，公元前一千年兴盛了腓尼基，公元前三世纪换成了迦太基，其间沧海桑田，那时，还没有西班牙，但已经有了“霎时船呀炮呀诈呀掳呀金银贴地争飞”，这是史料的真相还是假像呢，无论怎样，“酒是便宜人是疏懒午间偷情是长，海盗儿孙只落得站着玩玩吃角子老虎”，今不如昔之叹，同时也包含着对今不如昔之叹的反讽。诗终于到了严重的地方，“既然罗马会完，世界也要完”。这语气是对于宏大叙事的戏仿，罗马已经没落，世界正在徐徐下降，这些正在朝后张望的人，今不如昔之叹并非真实，亦非不真实，我们根本不知如何是好，福楼拜在小说《萨朗波》中，正写到迦太基儿童的血腥献祭。然而，辩护的话也一刻也没有停息，“弓不能一径弯着勿弛，脆弱的人心难免要有些合法的娱乐”，“公爵，就这儿，就BEER”，巴珑这透明的容器，细颈倾之，“酒出如幽泉”，酒的透明透明如玻璃，酒随器型，诗于此有型，倾覆而流淌。公爵的“重新抛头露面”，在诗歌开始之处有所提及，公爵是为一种生活场景命名，或者为持续的古老生活方式的证明，“要不是听说过爱情，多少人会知道爱情”，要不是有“公爵”在场，多少人会晓得巴珑式的生活呢？“灯心草般的身世”，中心词在身世，“铁匠的女儿”，中心词在女儿，两句诗的趣味却在“灯心草”与“铁匠”上，过去时代的物证人证，好听又好看，以草之柔软铁之坚硬作对比，而中心意义恰恰不是这一对儿，这是什么修辞方法？佯装式对比么，未曾有人如此用过。“寒暑均烈”亦是木心先生修辞特有的手法，冬之严寒夏之酷暑，被统一在“均烈”这个双音词里，是同样的“烈”么？一个汉字能够表达与自身相反的意思，正是汉字独有的现象，这个半岛果然是汉语修辞大有可为的地方，正像“蠢货”一词偏偏用在物不用于人身上一样，诗人善于在词语本来的意义上认真指称，词汇的形式感经受住了生活内容的动荡，对木心先生来说，诗人的形式，是读者的内容：回教与基督教在这一地域的冲突何其激烈，漫长的对峙冲突“从来软语商量不定”，神秘机密的严重神情，已经流露了几个世纪，话语是软的，因为口舌是柔软的，无论使用什么语言，教宗之争归根结底不能够靠教义之争“商量”定的，信念没有落魄，“萧萧”每有“夜雨”，你看，“到了只剩下神话还象话的地步”。谈论过去，是谈论现在，所以我们一定得“慢慢走”，才能有所发现，才能有所听说，而先须听说，才能知其所有。走得慢的车优雅，我们的“半人马就是最精良的私车”，半人马为车骑，还能找到比眼前更 的神话生活么？诗人不仅提醒慢走，早下班了也要滞留于酒吧，我们不着急回家——不，我们不回家。“公爵，就这儿，就BEER”，巴珑，透明的容器，细颈倾之，“酒出如幽泉”，酒的透明透明如玻璃，酒随器型，诗于此有型，倾覆而流淌，艺术乃酒，诗乃醉话，公爵越来越醉，胡话连篇，诗亦越来越摇曳，酒吧的氛围，形成诗最恰当的语气，诗，在读者之手上传递，公共器物如果不用以传递，似乎失去了意义。孔子曰“君子不器”，无用之用乃大用，圣人严重如此的时候，未曾设想器物自身的奇妙与更加奇妙的经历，巴珑，盛酒的器皿，诗人提到她的时候，充满了敬意：巴珑是玻璃的，圆肚细颈长长尖嘴执细颈举而倾之，酒出如幽泉不是对饮，亦非独酌。仰面张口接饮，递来复递去公爵自觉髭唇触及PARRON了即取白帕拭净，道歉，双手捧给我这是历史中动人的细节之一，巴珑，传递之物，天下之公器也，在酒吧里，是从公爵开始，是他告诉了我们应如何对待公器的态度。好的榜样，如此的优雅不止于西班牙，远如春秋诸侯于交际场合对诗三百的认真吟颂，吴公子季札，也有着公爵的才调风仪，那么如此说来，可以兴观群怨的诗，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巴珑了，历史，无论哪里的历史，似乎就这么几个相互认识的人在打招呼似的。
我们说到哪里去了呢？幽雅节制的公爵越喝越多，也越来越狂放。“是，十九岁这个年龄是再好不过的了，我在直布罗陀当水手，您在哪里？”直布罗陀是地中海的一个狭窄出口，犹如巴珑的“细颈”，“酒出如幽泉”，这是全诗 一个西班牙地名，这样说只不过为了音节铿锵，结束在一个问句上“您在哪里？”，十九岁水手的阳刚，是“再好不过的了”。君子不器？木心先生在这首以饮酒器具命名的诗里，反其道而行之，以现代汉语——白话诗，书写欧洲柏立安半岛上的生活，酒巴场景，异域生活可以和汉语叙事水乳交融，不着痕迹，难以区分其形式与内容，就像无法辨别词语和词语所指涉的事物一样。两千五百多年以前，《左传》曾经用文言记载了吴公子季札在鲁国观诗的情景，历历在目，木心先生使用的汉语，仍是《左传》的作者所使用的，不同之处在于，左传是书面文言，木心先生以白话口语。彻底放松的散文化口语，脱下了修饰的外衣，酒吧的絮语醉话，同时又是精挑细选的诗句，看似随口而出，实则匠心独运，表面散漫，说到哪里算哪里，却一字不易易。巴珑如若有所象征的话，它是诗——语言艺术本身，这样透明的诗，是给下班不急于回家甚至不回家的小人物阅读的，犹如透明的细颈之“器”。仰面张口接饮，递来复递去现在，我已饮下了我的那些，当我双手捧过去，递给旁边正在阅读着的你，你作好饮用的准备了吗？希望我这些无关诗的议论的醉话，没有不小心触到“巴珑”，若不是听说过抛头露面的“公爵”和他的“白帕”，我也许不会有这份“自觉”的：《巴珑》诗集包含三十七首长诗，每一首，皆如此测探追逐语言的表现力度，在历史真相的片段模拟中，映现世界现实的真实倒影，信任诗的奥谜，是信任语言的奥谜，与其说作者在创作新的形象，毋宁说诗人以汉字恢复了事物的本来面目，一次次重建个别事物的真实场景，诗人只在承认未作引申不作扩大，他直视世界的细节与原初，不分古今与中西。语言有自身的创世纪，《圣经》并没有可以如何称颂的宏大叙述，是《圣经》的地位，使她具有叙述的宏伟性，是《圣经》的语气语感，使神迹的细节甚至奇迹发生——“要不是听说过爱情，多少人会知道爱情”，汉语汉字有自身的创造性，要不是描述过如此词语的摇曳的醉态生活，多少人会晓得这样的生活呢？深入诗，是深入复杂性。诗的存在意味着诗歌水准的存在，艺术对人还有期待，诗对白话汉语一直有期待，《巴珑》一集使我拥有了白话汉语诗歌的独特旅行，一篇篇往后面翻看，诗人的文字，表达了汉语未曾表达的经验，抒写了汉诗未曾流露过的情感！
-2-14于北京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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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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